日本電影《入殮師》曾給人不少的震撼,那種對生命的尊重,對死亡的敬重,莊嚴的儀式感,令人肅然起敬。但生活中,入殮師對很多人來說是一項神秘的職業。今天,觀海新聞記者帶大家認識一位青島的女入殮師。
葛君,今年34歲,2015年參加工作至今,已入行7個年頭了。
3月28日下午,青島殯儀館門口,記者第一次見到了葛君,一身素雅的休閑西裝,頭發綁著紅色圈繩,十分干練,僅從外表很難將她與入殮師聯系起來。

青島市殯儀館大門正對的金鶴標志。
葛君說,她做這一行緣于自己的母親。葛君21歲時,母親身患癌癥晚期,于是她辭掉工作,開始全身心地照顧母親,這一照顧便是4年。
在送別母親的最后時刻,葛君為母親修理了手指甲和腳趾甲、擦拭了身體以及清理了面容。“那瞬間我就想,你看我媽養育我們真的挺不容易的。我想讓她至少是干干凈凈的,不要再帶著病痛的折磨跟隨她到另一個世界。”
葛君回憶道,母親臨終前,她手忙腳亂地匆匆處理,現在想想遺憾不已。如果有一份工作,可以細致地照顧逝者的最后一程,她一定要去做。于是,葛君在網絡上搜羅關于這方面的工作信息,卻找不到合適的詞去形容它,后來,葛君在青島市殯儀館中找到了相稱的工作,才知道描述的這份職業叫入殮師。
| 第一次入殮
第一次查尸體冷柜的時候,葛君是抵觸的。作為新手,葛君產生恐懼感在所難免。尤其是晚上,小時候看過的恐怖片氛圍一下子涌上來,拉開冷柜查看時脊背都會隱隱發涼。
后來慢慢看得多了,葛君試著轉變心態,把他們當作朋友和家人看待。柜子拉開,她只是看看朋友或家人“睡”得怎么樣。真正進入到入殮工作,最難的是情緒控制。一簾之隔,逝者家屬在外撕扯的哭喊聲,穿透了薄薄的拉簾,直擊葛君的心靈。
葛君接手的第一個入殮對象是一位30多歲的年輕男性,在工地上非正常死亡。他的妻子同葛君講,不管花多少錢,一定要盡最大努力縫合復原丈夫的形體。當時是葛君第一次縫合遺體,感覺自己的心跳異于往常。她這樣形容道“害怕不是害怕,緊張也不是緊張,自己打心底里感到難過。”這一次縫合用了將近7小時。
男子的妻子看到丈夫被修復后的完整形態,跪在葛君面前邊哭邊磕頭,一直重復著感謝他們,感謝他們為丈夫恢復到以前的樣子。
從那一刻起,葛君找到了工作的意義:讓逝者在“另一個世界”有一個嶄新的開始。
| 社會的被旁觀者
入殮師是死亡的旁觀者,也是社會的被旁觀者。葛君的這份職業,一開始家里無法接納。兩個哥哥當時就急了,他們認為葛君從小到大沒受過什么委屈,年輕且面容姣好,為什么要干這份工作委屈自己。
對于一個女性做入殮師,大家的目光會有些不一樣。“很多人不太認可女孩干這個事,他們會覺得找對象不好找,一起生活讓人心里發怵。”這方面葛君是幸運的,遇見了理解自己的丈夫。但在另一個問題上,她和別的入殮師一樣收到了太過刺耳的評價。
“賺死人錢”是葛君聽到過很常見卻又很冒犯的聲音。“這話確實是很難聽。這不尊重我們,更不尊重逝者。” 一聽到葛君為逝者服務,驚訝之余大家當下反應便是“你們這行暴利啊,不得一次一兩萬。”
“其實我按月拿工資,跟大家相比都是差不多的水平。我也是從事服務業的,只不過他們服務的是一個有聲有色的對象,我無非選擇了一個無聲的世界。”職業的特殊性使葛君遭受了社會更多的“冷眼旁觀”,她深知這需要一個過程,她也堅信隨著社會文明的進步,她的職業將不再“特殊化”。
無論別人如何非議,葛君對自己的職業十分忠誠,“入殮是一件積德的事情”。
| 兩副面孔

葛君身穿工作服(左)和生活便服(右)。
受工作性質影響,入殮師的服務區別于“微笑服務”,得時刻“冷著臉”。有次入殮,葛君接待的逝者和母親長得極其相似,她忍不住地觀察逝者,恍然如夢。然而也只是一瞬間的晃神,她收斂起翻涌的情緒,以專業的水準做完整套流程,神色冷靜。
走出單位大門,葛君和同事們生活得比一般人還要活躍。下班路上,葛君和同事們打開了話匣子,聊一些很嗨的話題,像要把在工作中沉默的時間彌補回來一般。回到家,她同丈夫搭伴做頓熱氣騰騰的飯,倆人嘻嘻哈哈吃著聊著,分享工作瑣事,規劃周末的游玩攻略。
葛君樂于結交朋友,聊天中別人問到職業,她說完自己在殯儀館上班后總會接一句:你害怕嗎?有的人介意,她便避免談起這個話題,“如果他心里脆弱的話,談這些可能晚上都睡不好覺”;有的人對此顯得很坦然,倆人會隨性地聊這聊那,享受朋友的閑聊時光。
撥開特殊工作的霧靄,葛君只是匯入人潮中的普通一員,她在努力經營生活,比常人更加用心。
| 正視死亡
2017年,殯儀館來了一具孩童的遺體,孩子只有12歲,他的父母提了一個要求:為孩子化妝。

入殮所需要的部分工具。
從業兩年多,這是葛君第一次為小孩入殮,面部消毒,清理口腔、眼窩、耳蝸、鼻腔等準備工作完成后,葛君開始上底膏……最后,孩子臉上微微泛血色,看著平和寧靜。他的媽媽見后,拉著葛君的手一個勁地重復“謝謝”再無多言。12歲的身形還不足以盛滿整個靈柩,在空余處,葛君為小朋友送了一束百合花。那之后的幾天,葛君的心情不太好,她突然覺得人的生命很脆弱。
大部分人每天忙著生存,而葛君面對“死亡”。見過太多生離死別,從最初的跟著默默啜泣,到熟稔地收斂情緒保持冷靜,葛君面對“死亡”也在思考“死亡”。時間久了,葛君漸漸從給孩子入殮爆發的死亡恐懼感中抽離出來。
“其實都是一個輪回。”嬰兒出生第一件事要洗澡,人離世入殮也要清潔身體,在人世間干干凈凈地來,去往另一個世界要干干凈凈地走。葛君對生死看得愈發淡然,不再糾結生命的長短,而是注重活著的當下。她常會說“把每一天都當成人生的最后一天去活。”
在生死困頓的話題上,葛君顯露出體悟后的平靜:她尊重生活,亦正視死亡。
| 電影《入殮師》
接觸這份工作后,葛君看了日本電影《入殮師》。最讓她印象深刻的,是影片主角作為一個男性入殮師得到的尊重以及社會對入殮文化的包容。
不同于影片里男主角能夠為男女老少入殮的情況,長期工作中,葛君觀察到家屬對于為其家人服務的入殮師還是存在性別要求的,他們傾向于選擇相同性別的入殮師服務。
這沒有對錯,終其根本,葛君服務的是他們的家人,要考慮他們的心情,尊重他們的意見。只是她有時停下來琢磨,還是會感到不舒服,葛君希望這份職業無性別差異可以早日被接納。“工作那一刻我們沒有任何雜念。”

葛君工作所在大樓。
采訪結束后,葛君利落地關燈落鎖,我們在電梯門口告別,她的身影漸行漸遠,縮成一團。我忽然覺得她像一顆芥子,平日看著微小,在入殮時,卻能容納似須彌山般的死生之厚重。
入殮之時起,芥子納須彌。
那一刻,她用冷靜精準的技藝,定格逝者永恒的美麗。那一刻,她讓死亡變成一場靜謐而溫柔的告別。(注:文中葛君系化名)
來源:青島日報社/觀海新聞